那盏灯本就被文允舒随手放在石阶边缘，灯腹内预留的小蜡烛座还空着。这阵陡然增强的晚风，像一只无形的手，猛地将它从石阶上推落！
“啊！”文允舒只觉手边一空，惊叫出声。
那灯翻滚着坠落，“噗通”一声砸在下方浅水的石阶边缘，大半身子浸入了水中。
更要命的是，一根划燃了半截、还带着火星子的火柴梗，不知何时掉进了空着的灯腹里！
浸了水的纱绢遇到未熄的火星——
“嗤啦！”
一声轻微的的爆响。
火苗猛地从湿漉漉的灯腹内窜起，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噗哈哈哈！允舒你这是什么法术？点水成火球啊？”卢钰没绷住，指着水里那团狼狈燃烧、冒着黑烟白汽的“杰作”，笑得弯下了腰。
文允舒：“哎呦，我知道了，嫦娥姐姐必定是在说，我过得好着呢，不空虚寂寞冷。”
杨重佩服：“还得是您会说话啊，我的老天爷！这玩意儿……它自己成精了啊！哈哈哈哈！”
江杭也忍俊不禁，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四个人的笑声毫无顾忌地撞在一起，在这水汽氤氲的河畔炸开。
那笑声如此畅快，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没心没肺的穿透力，像一串骤然抛向夜空的、噼啪作响的烟花。
“扑棱棱——！”
码头旁一株枝叶繁茂的老柳树上，原本安歇在暗影里的几只夜鸟都被惊地腾空而起。
笑声渐歇。
水面上的“火球”终于耗尽了它短暂而荒诞的生命力，最后一点火苗挣扎着熄灭。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江杭变戏法似的从他包里摸出四个油纸包，“喏，刚出锅的桂花糖炒栗子。”
“啊，你什么时候买的？”文允舒激动。
“你们在那猜灯谜时候，热乎着呢。”
大家围在石阶上，边剥边吃。
杨重：“这也太好吃了，比平时的好吃。”
文允舒小口吃着，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河心。
那盏写着“岁岁如今朝”的莲花灯，早已汇入了下游那片由无数微小愿望组成的星河，变成了其中温柔闪烁的一点，执着地朝着月光铺就的水路深处漂去。
江杭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他拿出相机，再次按下了快门。
夜渐深，人潮却未见疏落，灯火依旧如沸，空气里弥漫着各种小食的味道。
他们沿着挂满彩灯的长街慢悠悠地晃荡，四个人的影子在身后被拉得细长，随着脚步在光影里轻轻晃动。
卢钰被一个卖糖人的摊子吸引。
那摊子支着盏明亮的汽灯，暖黄的光晕下，一位老师傅正凝神运腕，他面前的小铜锅里，琥珀色的糖稀咕嘟咕嘟冒着泡泡。
老师傅舀起一小勺滚烫的糖稀，手腕悬空，如同执笔挥毫，对着面的大理石板，手腕轻抖，糖丝如金线般流泻而出。
“哇！快看快看！”卢钰兴奋地一把拽住文允舒的胳膊，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地盯着老师傅的手，“凤凰！是凤凰！尾巴要出来了！”
在老师傅神乎其技的控制下，细如毫芒的糖丝彼此交错层叠形成一片片繁复华丽的翎羽！
文允舒也被这巧夺天工的技艺深深吸引，忍不住轻声赞叹：“真厉害……”
夜幕深了，众人都有些困倦了。
卢钰刚刚盯糖画认真，现下都快合上眼了。
杨重推着她，“快，快，快，动起来！”
文允舒还有些精气神，仰头甩着双手走了一会，像是想起了什么。
她轻轻扯了扯江杭的袖子：“江杭，江杭！快说三遍‘月亮’！快！”她语速很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眼睛却亮晶晶地盯着江杭，像只准备看猎物掉进陷阱的小狐狸。
江杭脱口而出：“月亮，月亮，月亮。”
文允舒立刻抛出她精心准备好的“钩子”，带着一丝憋不住的笑意：“好！那后羿射的是什么？”她的眼睛弯成了两弯新月，就等着看江杭一脚踩进坑里。
“月亮。”
空气仿佛凝固了半秒。
“噗——哈哈哈哈哈哈！你和杨重一样，笑死我了。”
文允舒又絮絮叨叨的讲了刚刚的猜灯谜。
夜风拂过，带着远处灯市的喧嚣余韵和近处运河湿润的气息，吹动他们的衣角和发梢。
头顶，那轮圆满得无可挑剔的玉盘，静静悬于墨蓝天幕，清辉遍洒人间，温柔地注视着这烟火城池，也注视着石阶上四个被光影拉长的年轻身影。
中秋清辉未散，第二天，文允舒随着父母回到了乡下姥姥家。
一路尽是连绵的金黄稻田，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成熟谷物的醇厚气息，还有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秋日的清冽。
姥姥家的小院热闹依旧，鸡鸣犬吠，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炖着大铁锅里香气四溢的灶火菜。
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和灯会的璀璨，乡下的日子显得格外宁静悠长。
文允舒帮着姥姥在院子里晒新收的大红枣。
午后，她坐在爬满丝瓜藤的竹架下，看着阳光透过藤叶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屋子拿出单反相机。
她走到院墙边，午后的阳光将她的身影清晰地投射在老墙上。
她举起相机，微微侧头，然后踮起脚尖，比了一个小小的“V”字。
“咔嚓。”
她打开手机，把这张照片给江杭的企鹅发了过去。
与此同时，卢钰在自己的小屋里做起了“创造”。
她从小就喜欢鼓捣这些，给布娃娃缝制衣服，把收集来的漂亮糖纸、邮票、甚至包装盒上好看的图案剪下来，分门别类地贴在一个厚厚的硬皮本子里——这大概就是人类手账的早期雏形。
所有冲洗的照片都在她手里，第一张便是文允舒站在灯谜摊前、仰头看谜面那张，她用剪刀沿着轮廓尽量精细地剪下来。
然后，用一张深蓝色的挂历纸背面当作夜空，用白色蜡笔轻轻画出几缕流云，再小心翼翼地将文允舒的侧影贴上去，旁边，她用细头的彩色水笔，配上Q版的文字：“碧海青天”。
第二张杨重把兔子灯递给她的那个时刻，文允舒悄悄咪咪不说话，偷偷拍了这么多照片。
第三张是杨重看着走马灯在河里烧起来的震惊表情，江杭真是太会抓拍了，那张脸的表情实在太精彩，不配点文字可惜了。
她在照片旁边，画了一个从杨重嘴里喷出来的、巨大的、爆炸形的对话框，对话框里，她用漫画式的夸张字体写着：“灯！！！（破音），你别走”、“这科学吗？！！”、“啊啊啊——（无声尖叫）”，完美契合了照片中杨重的当时的状态。
第四张是江杭被文允舒套路的那张，她决定用多格“连环画”来表现。
她先用铅笔在连续几页上画出边框。
第一格：文允舒狡黠地笑着，嘴巴张成O型（旁边标注：说三遍“月亮”）。
第二格：江杭一脸专注地看着镜头，头顶飘出三个对话框：“月亮”、“月亮”、“月亮”。
第三格：文允舒快速提问的夸张表情（标注：后羿射啥？）。
第四格：江杭脱口而出，头顶一个大对话框：“月亮！”，旁边是笑出眼泪的文允舒。
第五张是河面星星点点的莲花灯与天上真月同辉在取景框里完美交融，美得令人屏息。
卢钰实在无用武之地，想了想，另起了一页，用铅笔勾勒出河岸的曲线，用深浅不同的蓝色蜡笔涂抹出河水，又翻出几张粉红色和淡黄色的糖纸，剪成小小的莲花形状，一层层叠起来，中间点上一点黄色蜡笔作为烛光，再用白乳胶小心地粘在“河面”上。
大大小小的“糖纸莲花”漂在蓝色河水上，在灯光下会反射出细碎的光，
配文：“灯影摇曳，月圆人安。影子知道，愿望会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