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允舒脊背抵着课桌边缘。
混乱中,她甚至能清晰感觉到江杭的身体隔着薄薄的校服面料传递过来的温热和重量。
两人以一种极其狼狈又无比贴近的姿势卡在课桌与过道之间。
适应了黑暗后,应急灯微弱的光线从走廊渗进来,勉强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文允舒仰着头,在咫尺之距的昏暗中,盯着江杭。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浸在深潭里的星子,此刻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隔着衣衫,心跳有力而急促的,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自己的。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片混乱的黑暗里。
江杭似乎也懵了,短暂的僵持后,文允舒感觉到他微微动了动。
他似乎在试图撑起身体,却又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慢慢地,低下头,朝她靠近……
文允舒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像有一万只蝴蝶在胸腔里振翅。
一股难以言喻的慌乱和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期待交织缠绕,让她几乎窒息。
本能快过了思考。
文允舒一把推开了江杭,匆匆忙忙地跑出了教室。
她甚至来不及看清对方的表情,也顾不上散落在地上的书本,像只受惊的小鹿,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拨开人群,冲出了教室。
身后教室的喧闹仿佛隔了一层水幕。
太害羞了。
江杭被推得踉跄一步才站稳。
他下意识地抬手,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目光落在那个仓惶逃走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楼梯拐角。
就在刚刚那惊鸿一瞥的光影里,他能看清文允舒微微张开的嘴唇。
江杭喉结滚动了一下,一种灼热的麻痒感从心底窜起。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偏偏记住了这个,甚至不受控制地去想象——那触感,是不是……很柔软?
江杭这些翻涌的心绪,文允舒自然无从知晓,她此时心里乱糟糟的,无数个问号像沸腾的水泡,在她脑海里炸开。
她一会儿懊恼自己的冲动推开,一会儿又为那瞬间的“期待”感到羞耻难当。
江杭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他隔着衣服传来的心跳,他低头靠近时带来的心动感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一遍又一遍地在眼前回放,清晰得可怕。
生活和电影最大的区别就是:在电影中,作为观众的我们有着上帝视角,清楚主角的一切;而在生活中,没有旁观者可以在同一时刻切换所有人的心潮起伏。
这个被意外、黑暗和无声悸动填满的夜晚,注定漫长。
两张床铺,相隔不知几道墙壁,少男少女各自辗转反侧,窗外的月光清冷如水,却怎么也浇不熄心头慌乱的火焰。
失眠,成了这个中秋前夜心照不宣的序曲。
——
晚风拂过,捎来隐约的桂花甜香,裹着刚出炉月饼的暖烘烘油润气息,丝丝缕缕,缠绕在古运河畔喧腾的人潮里。
中秋的圆月刚攀上柳梢头,清辉如练,
地上汹涌的光海也不遑多让,无数灯笼绵延铺展,恍若一条灼灼燃烧的光之河流,在青石板铺就的老街两侧流淌。
人声、笑语、小贩悠长的吆喝、糖画勺子刮过石板的脆响……
“嚯!这人挤得!”杨重努力从两个举着风车的小孩中间突围。
“可不可爱?”他手里攥着刚买的兔子灯,竹骨纱绢,通体雪白,唯有眼睛用朱砂点了两点红,随他手臂晃动,在光影里一颤一颤。
卢钰接过,抿唇一笑。
文允舒目光却早已被前方一个挂满彩纸灯谜的摊子勾住。那摊子围了不少人,一盏盏形态各异的灯笼下悬着红纸条。
她脚步不自觉地快了几分。
“等等我。”江杭赶紧跟上,手里稳稳端着两杯刚买的桂花甜酿。
怕自己跑掉了,文允舒扭头就把单反相机跨在江杭脖子上。
江杭简单试了一下,按键很少,不难学,落在后后面拍照。
镜头扫过灯影幢幢的屋檐、攒动的人头、小贩油亮发光的糖勺下流淌出的晶莹糖稀……最后定格在前方文允舒微微仰起的侧脸上。
老街暖黄的光晕柔柔地涂抹在她的眉眼间,他轻轻按下快门,轻微的“咔嚓”声瞬间淹没在周遭的喧腾里。
“快看这个!”文允舒在摊子前站定,手指点向悬挂在最高处的一盏走马灯。
那灯做得精巧,外层绘着云海仙山,内层则是一个个旋转的、模糊的奔月剪影。
灯下悬着的红纸条上墨字清晰:“嫦娥应悔偷灵药——打一成语!”
她清亮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小的兴奋,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嗡嗡议论,引得附近几人都看了过来。
她刚念完谜面,甚至尾音还没完全落下——
“后羿射日!”杨重的声音便迫不及待地炸开,斩钉截铁,带着十足的把握。
卢钰也挤到文允舒身边,一手叉腰,一手还得意地晃了晃她的兔子灯。
瞬间的静默。
随即,“噗嗤”、“哈哈哈哈哈……”周围的人群爆发出响亮的哄笑,连那原本捋着胡子、一脸高深莫测等着收钱的摊主老头,也忍不住咧开嘴,露出豁了口的牙。
卢钰笑得直拍大腿:“杨重,嫦娥偷药跟后羿射日……这挨得上吗?笑死我了!”
杨重愣在原地,“难道不是嘛,嫦娥去了月宫,后羿才去射的……”他反应过来了,脸红成一片。
文允舒忍着笑,轻轻咳了一声才稳住声音:“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是‘碧海青天’吗?”
摊主老头笑着点点头,利落地取下那盏精巧的走马灯递给文允舒:“答对啦!还得是你们念书的娃娃呀。”
喧闹稍歇,四人随着人流,慢慢踱到运河边一处稍显僻静的码头石阶。
月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水面上,揉碎了满河璀璨的灯火倒影,波光粼粼,像撒了一河细碎的金箔银屑。
水边已有不少人蹲着放着河灯,小小的暖光摇曳着顺流而下。
“喏,一人一个,”卢钰变戏法似的从书包里掏出四盏小巧玲珑的莲花灯,中间托着一小截短短的红色蜡烛,“许个愿吧。”
江杭接过一盏,飞快写下几个字。
“岁岁如今朝”。
写完,他并未多看,只是小心地将自己的灯推向水面。
恰在此时,一阵晚风贴着河面拂来,带着水汽的微凉。
这风像一个调皮的孩子,先是温柔地推开了江杭那盏刚离手的莲花灯,让它稳稳地漂向开阔的河道中心,融入那片星星点灯的灯河之中。
紧接着,风势似乎调皮了一下,打了个旋儿,直扑向旁边文允舒搁在石阶上的走马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