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百姓二字如此沉重(1 / 1)

坤宁宫的烛火被夜风吹得微微晃动,皇后攥着绣帕的手泛了白,鬓边的赤金步摇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轻轻碰撞,发出细碎而焦灼的声响。

她望着御座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陛下,求您再想想……皎皎自小在宫里长大,连冬日里的寒风吹久了都会生病,西域那等冰雪封路的地方,她怎么熬得住?”

她往前挪了半步,裙摆扫过冰凉的金砖地,留下一声轻响:“宗室里尚有几位适龄的郡主,性子也都温顺,臣妾去劝她们,必有愿意为国分忧的。皎皎是嫡公主,是陛下您亲手抱大的,您怎能忍心让她去那万里之外的苦寒地,一辈子都回不来?”

御座上的人沉默了许久,指尖轻轻叩着紫檀木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殿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敲得人心头发紧。

“皇后,”皇帝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疲惫,他缓缓摇头,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南蕃的使者说了,要和亲,就必须是嫡公主。他们要的是我大梁最郑重的承诺,是让边境百姓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保证。”

他顿了顿,指尖的力道重了些:“这几年边关不宁,粮草耗了多少,士兵折了多少,你在后宫或许不清楚,但朕心里有数。再打下去,国库会空,百姓会反,到时候别说一个公主,整个江山都可能保不住。”

皇后的身子晃了晃,绣帕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绽开一朵湿痕。她望着皇帝鬓角新添的白发,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殿内的烛火依旧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是啊还有百姓……

杨语柠见姜玥桉红着眼眶坐在榻边,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声音里裹着冰碴子:“哟,这是又在为和亲的事抹眼泪呢?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碰不得?”

姜玥桉攥紧了衣袖没作声,杨语柠却步步紧逼,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你不肯嫁,不就是仗着生在宫里,打小锦衣玉食惯了?可知边关城墙外,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多少孩子没了爹娘?”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尖锐:“战事若真起了,刀砍不到你我身上,遭殃的是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无辜人!你一句‘不愿’,要多少白骨堆成山才能换?”

姜玥桉猛地抬头,眼眶更红,却没反驳。杨语柠见她不语,冷哼一声正要转身,却听她哑着嗓子开口:“你说的地方……能带我去看看吗?”

杨语柠愣了愣,回头见她脸上虽有泪痕,眼神却异常坚定,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她原本只是想着刺激刺激姜玥桉的。

杨语柠见姜玥桉突然松口,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嘴上却依旧不饶人:“怎么,终于想通了?别是又耍什么花样。

姜玥桉没接她的话,只是起身理了理衣襟,窗外的风卷着几片枯叶掠过窗沿,落在她脚边。她弯腰拾起一片,指腹抚过那干枯发脆的脉络,轻声道:“带路吧。”

杨语柠挑眉,转身时哼了一声,脚步却比来时快了些。穿过回廊时,撞见几个捧着锦缎的宫女,见了她们忙屈膝行礼,姜玥桉的目光落在那些流光溢彩的料子上,忽然想起昨夜母亲说的话。

“那处的冬天比京城冷上十倍,得多备些厚实的衣裳。”

那时她只觉得烦躁,此刻却莫名想起杨语柠那句“百姓生灵涂炭”。宫门口的侍卫见杨语柠带着她往外走,虽有疑虑却不敢多问。

跨出宫门的刹那,街市的喧嚣如潮水般涌来。叫卖声、车马声、孩童的嬉闹声混在一起,姜玥桉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看着路边挑着担子的货郎擦着汗走过,看着布庄前妇人笑着给孩子量尺寸,忽然明白杨语柠的话里藏着什么。

这些鲜活的热闹,或许真的会被一场战事碾成枯木。

“愣着做什么?”杨语柠回头看她,语气依旧冲,“不是要看看吗?”

姜玥桉抬眼望去,远处的城墙上,几名士兵正倚着垛口闲聊,阳光落在他们的甲胄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她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跟杨语柠。

杨语柠牵着姜玥桉的手腕,指尖被对方袖口绣的银线硌了下。见她举着个红绒面的小荷包直眨眼,只好耐着性子解释:“这是装碎银子或香料的,你看这抽绳一拉,东西就掉不出来了。”

姜玥桉“哦”了一声,转眼又盯上旁边扎着彩绳的草编蚱蜢,指尖刚要碰,就被杨语柠轻轻按住:“那是小孩子玩的,草编的,不经碰。”

一路走下来,杨语柠的嗓子都快冒烟了。从糖画的十二生肖讲到篾匠编的竹筐,从胭脂铺的花露说到铁匠铺的马蹄铁,姜玥桉那双杏眼就没离开过新奇玩意儿,问的问题有时天真得让她发笑。

比如指着卖豆腐脑的担子问“这白花花的是云做的吗”。

到了街尾,姜玥桉还捧着个捏面人的小老虎舍不得放,杨语柠付了钱,看着她小心翼翼揣进怀里的样子,心里叹口气:这金枝玉叶养在深宫里,怕是连米从哪来的都不知道。嘴上却软了些:“前面有卖酸梅汤的,去歇歇脚?”

姜玥桉立刻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倒像是刚出笼的小雀儿,哪还有半分公主的架子。杨语柠瞧着她这模样,先前那点无奈,倒悄悄化成了点点软意。

杨语柠看着姜玥桉对着街边卖菜大娘的杆秤研究了半盏茶,连秤砣为何要分大小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心里忽然拧了个结。

这位公主金贵是金贵,可总把市井烟火当稀奇玩意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回府路上她便打定主意,第二日一早便寻了个由头,带姜玥桉上了出城的马车。

车刚出城门,喧闹声便换了调子。不再是叫卖声、算盘声,而是此起彼伏的咳嗽与低泣。

路两旁的空地上挤满了逃难来的人,破草席搭的棚子歪歪扭扭,孩子们瘦得只剩皮包骨,正围着一辆翻倒的独轮车捡撒出来的碎米。

杨语柠没多言,让车夫把车停在老槐树下,自己掀开车帘,指挥着随从卸下车后捆好的米袋。她熟门熟路地从车底拖出铁锅,支起石块垒的简易灶台,又让随从去附近借了柴火。

火光冉冉升起时,她舀水、倒米,动作麻利得不像个平日里只知读书算账的姑娘。

姜玥桉站在车旁,鼻尖被炊烟呛得发痒,却忘了去揉。她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的人怯生生望着铁锅的眼神,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袖口。

杨语柠回头看她一眼,扬声道:“公主若是站着碍事,不如去看看那边有没有伤着的。昨日收拾马车时,我瞧着药箱还在角落里。”

姜玥桉这才回过神,转身钻进车厢。果然在角落摸到个沉甸甸的木箱,打开一看,纱布、草药、瓷瓶里的金疮药样样俱全。她自幼跟着宫中太医研习医理,辨药包扎原是拿手的,只是从前哪见过这般景象。

有个老汉的脚踝被碎石磨得血肉模糊,伤口上还沾着泥;穿破棉袄的小童被冻裂的手死死攥着根枯草,手指上全是冻疮,一碰就疼得直抽气。

她深吸口气,先将干净的布在温水里浸了,蹲下身时特意放轻了动作。给老汉清创时,她用银簪小心翼翼挑出嵌在肉里的沙砾,声音放得极柔:“忍一忍,清理干净才好得快。”

见小童怕疼缩着手,又从怀里摸出颗昨日买的糖球,笑着递过去:“乖,让我包好,这糖就给你。”

那边杨语柠的粥已经熬得咕嘟作响,米香混着水汽漫开来,引着难民们围得更近了些。

她用长柄勺搅着粥底,看姜玥桉蹲在人群里,素白的衣袖沾了灰,却正专注地给个妇人缠手腕上的伤口,动作轻柔得像在摆弄易碎的瓷器。

炊烟裹着药草的气息飘向远处,杨语柠舀起第一碗粥递给最年长的老者,心里忽然松快了些。或许这样才好,让金枝玉叶瞧瞧这世间的另一副模样,总好过在深宅里对着杆秤犯迷糊。

刚刚走到了百姓中,还没等到姜玥桉按下心神,就到了时间。那个她,想尽一切办法忘记的时间,还是到来了。

姜玥桉握着锦被的手指猛地收紧,烛火在她眼底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杨语柠的话像颗石子,在她沉寂了多日的心湖里砸开涟漪。

这些天在城外粥棚看到的断壁残垣、孩童冻裂的脚掌、妇人哭红的双眼,此刻全化作细针,密密麻麻刺着她的喉咙。

“你...说真的?”她声音发颤,指尖泛白。这些天偷溜出去的日子,是她第一次触摸到“百姓”二字的重量,也是第一次看清自己避婚的私心有多轻飘。

可真要逃,那满城嗷嗷待哺的流民、边关随时可能燃起的烽火,又该怎么办?

林锦哲会不会回不来。

杨语柠见她动摇,往前凑了半步,压低声音:“我什么时候拿这种事开玩笑?船就在城南渡口等着,只要你点头,天亮就能出了这皇城。”她顿了顿,语气里少了平日的针锋相对,多了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但你想清楚,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窗外传来巡夜侍卫的梆子声,三更了。姜玥桉望着帐顶绣的缠枝莲,那些精致的纹样此刻却像百姓们枯槁的手指。

她想起昨日粥棚里那个断了腿的老兵,攥着她给的窝头说“谢公主殿下,愿您平安”时,眼里的光比宫里最亮的夜明珠还暖。

“我...”她深吸一口气,喉间发堵,“让我想想。”

姜语柠没再逼她,只拍了拍她的肩:“明晚三更,我在角门等池鱼的信。”说罢转身带上门,将一室寂静还给她。

烛火燃到尽头,爆出个火星。姜玥桉缓缓躺平,望着黑暗里浮动的尘埃,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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