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过了三站,车厢里的人渐渐少了些。徐涛把窗户又推开一条缝,晚风卷着街边烤冷面的香气飘进来,她下意识往邢成义那边偏了偏头,声音轻得像羽毛:“刚才在超市看见有卖冻饺子的,猪肉白菜馅,要不下次休息我们买两袋,在宿舍用电煮锅煮?”
邢成义正盯着窗外一家亮着“家常菜”灯牌的小店看,闻言立刻转过头:“行啊,我带瓶醋,陈醋,蘸饺子绝了。”他顿了顿又补充,“我还能从后厨顺点香菜,洗干净切了撒上去——老板最近盯着松,上次熊立雄拿了把葱都没被发现。”
“你们俩可别太胆大。”徐涛指尖在帆布包带子上绕了圈,“上周后厨盘点,发现少了半袋香菇,老板盯着账本看了好半天,我当时心都悬着。”她说话时睫毛轻轻颤了颤,像怕那半袋香菇突然从哪个角落冒出来似的。
前排的陈露突然回过头,嘴里还叼着半块没吃完的话梅:“顺香菜算什么?上次我看见邢成义把客人剩下的杏仁酥藏进裤兜了——别瞪我啊,我都看见了!”
邢成义的耳朵瞬间红了,伸手想去捂她的嘴,却被陈露灵活躲开。“那不是客人剩下的,是试吃盘里没动过的。”他梗着脖子辩解,“再说我是怕浪费,那杏仁酥烤得那么酥,掉地上多可惜。”
熊立雄在旁边帮腔:“确实好吃,我也尝了一块,比咱们餐厅的素饼干香多了。”他说着往嘴里扔了颗花生,“不过要说藏东西,还是徐涛姐厉害——上次带了罐牛肉酱,藏在储物柜最里面,挖了半勺拌在素面里,香得我差点把碗都啃了。”
徐涛被说得抿着嘴笑,指尖轻轻敲了敲熊立雄的椅背:“就你鼻子灵。那是我妈寄的,说我总吃素容易缺营养,特意在酱里加了核桃碎。”她顿了顿,忽然从帆布包里摸出个小玻璃罐,“还剩一点,你们要不要尝尝?”
罐子刚打开,浓郁的酱香就漫了开来。陈露第一个凑过来,用手指蘸了点抿进嘴里,眼睛瞬间亮了:“我的天,这比烤鸭酱还香!徐涛姐,你妈也太会做了吧?”
邢成义也蘸了点,咸香里带着点坚果的脆,确实比餐厅里寡淡的酱油好吃多了。“下次让阿姨多做点,我们出钱买。”他认真地说,引得徐涛笑出了声:“哪用出钱?下次我让她寄一大罐,够咱们拌一个月素面的。”
公交车慢慢驶进站台,报站声里带着电流音。几个人拎着空零食袋下了车,晚风里混着小区里桂花树的甜香。陈露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的便利店:“要不我们再买根冰棍?绿豆的,解解腻。”
“我要老冰棍,最原始的那种。”熊立雄立刻响应,大步朝便利店走去。邢成义跟在后面,看见徐涛的长裙被路边的杂草勾了下,快步走过去帮她把裙摆理开——布料很软,像云朵落在手心里。“谢谢。”徐涛抬头看他,路灯的光落在她眼镜片上,映出两个小小的光斑。
便利店的冰柜“咔哒”一声被拉开,白气瞬间涌了出来。陈露挑了支绿豆冰棍,撕开包装纸就咬了一大口,冰碴子沾在嘴角:“说真的,今天这趟太值了——比在餐厅里擦桌子有意思一百倍。”
“明天上班又得闻着素斋的香味咽口水了。”邢成义舔了口老冰棍,甜丝丝的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滑,“不过想想刚才那烤鸭,好像也能忍。”
徐涛咬着冰棍笑,长发垂在胸前,被晚风吹得轻轻晃。“其实素食餐厅也有好处啊,”她忽然说,“上次有个老奶奶来吃饭,说我做的南瓜粥像她女儿做的,还给了我块糖。”她从口袋里摸出块用玻璃纸包着的水果糖,在手里转了转,“橘子味的,甜得很。”
邢成义看着那块糖,突然觉得心里有点软。他以前总觉得吃素是件苦差事,可听徐涛这么一说,好像那些清淡的日子里,也藏着些细碎的甜。
往宿舍走的路上,几个人踩着树影慢慢晃。陈露和熊立雄在前面追着玩,你抢我一口冰棍,我碰你一下胳膊,笑声在安静的巷子里飘得很远。邢成义跟徐涛走在后面,手里的冰棍快化了,糖水顺着手指往下滴。
“给。”徐涛递过来一张纸巾,“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邢成义接过纸巾擦手,指尖碰到她的,两个人都顿了一下。他忽然想起白天在蓝色港湾,徐涛被风吹乱的头发,想起她咬着烤鸭饼时慢慢眨动的睫毛,想起刚才她从包里掏出牛肉酱的样子——这些画面像串起来的珠子,在心里轻轻晃。
“明天早餐,我煮点粥吧。”徐涛突然说,“糯米加桂圆,我带了点干货,在储物柜里藏着呢。”
“要不要加莲子?我那有,上次我姐寄的。”邢成义立刻接话。
“再加把红枣,我那有!”前面的陈露突然回过头,嘴里还叼着冰棍棍,“我藏在枕头底下的,谁都没说!”
熊立雄也跟着喊:“那我贡献两包榨菜!虽然是素的,但够咸!”
徐涛被他们逗得笑弯了腰,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和邢成义的影子并排挨着,像要悄悄缠在一起。
到了宿舍楼下,陈露突然想起什么,拍了下手:“对了!明天王瑶姐说不定会来餐厅送文件,邢成义,你可得表现好点——别再让人认不出了!”
邢成义刚把最后一口冰棍塞进嘴里,闻言差点噎着:“我哪知道她那天眼神那么不好。”话虽这么说,耳朵却悄悄红了。
“人家是没往你身上想。”徐涛帮他解围,“谁能想到要找的人就坐在对面呢。”她顿了顿,抬头看了眼邢成义,“不过你喊‘嫂子’的时候,确实挺有意思的。”
邢成义挠了挠头,正想说点什么,熊立雄已经拽着陈露往楼上跑:“快点快点!我要去看昨天没看完的球赛!”
楼道里的灯应声亮起,暖黄色的光漫出来。徐涛停下脚步,对邢成义说:“那我先上去了,明天早上七点,厨房见?”
“嗯,我提前去烧火。”邢成义看着她转身走进楼道,长裙的下摆扫过台阶,像朵轻轻绽开的云。直到那抹青色的影子消失在拐角,他才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烤鸭纸袋——里面还留着点油香,像把今天的快活气儿,悄悄收进了心里。
夜风里的桂花香更浓了。邢成义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圆滚滚的,像块刚出锅的素月饼。他忽然觉得,就算明天要回到满是素斋味的厨房,就算接下来还得啃好几天豆腐青菜,只要想起今天的烤鸭、徐涛的牛肉酱、陈露和熊立雄的吵吵闹闹,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他摸出手机,给哥发了条消息:“今天有人来看我了,挺好的。”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这边伙食还行,不用惦记。”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楼道里传来陈露的大喊:“邢成义!快点上来!熊立雄抢我薯片呢!”
邢成义笑着应了一声,转身往楼上跑。楼梯间的声控灯跟着亮起来,一步一步,把影子踩在脚下,又带着满心的暖,往有烟火气的地方去了。
邢成义刚推开餐厅后门,就被贴在公告栏上的红纸晃了眼。米白色的公告栏里,那张打印着“演讲比赛通知”的A4纸被钉在最显眼的位置,黑体字加粗的标题透着股严肃劲儿——“‘我认为什么最优秀’主题演讲比赛”。
他原本还在回味刚才冰棍的甜味,这会儿脚步顿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抠了抠门框上的木纹。旁边的陈露正踮着脚够挂钩上的围裙,瞥见他这副样子,笑着凑过来:“看什么呢?魂都丢了。”
“这比赛……”邢成义指着名单最底下那个名字,“怎么有我?”
陈露探过脑袋一看,果然在“参赛人员”那一栏看见“邢成义”三个字,末尾还跟着个小小的括号,写着“后厨组”。她“噗嗤”笑出声,手在围裙上蹭了蹭:“这不是怕你总在后厨切菜闷得慌嘛,给你个上台露脸的机会。”
“谁报的?”邢成义皱着眉往厨房看,熊立雄正蹲在地上擦灶台,听见动静抬起头,手里的抹布还滴着水:“是我报的。你上次跟徐涛姐说‘能把素茄子炒出肉香才叫本事’,这话多有道理?正好能拿去演讲。”
徐涛端着洗好的青菜从里间出来,淡青色的裙摆扫过门槛:“我也觉得你能行。上次你给新来的学徒讲怎么处理香菇根,说得比店长还清楚呢。”她把菜放在案板上,指尖在围裙上轻轻按了按,“而且比赛赢了有奖金,听说能换两箱卤鸡爪。”
这话倒是戳中了邢成义的软肋。他喉结动了动,想起刚才在蓝色港湾没吃够的烤鸭,又想起熊立雄说的卤鸡爪,语气软了大半:“可我哪会演讲?站台上说句话都发怵。”
“怕什么?”陈露往他手里塞了根刚洗好的黄瓜,“就当是在后厨跟我们聊天。你想想,你觉得什么最优秀?是把素豆腐做出花样,还是像徐涛姐那样,能把客人当朋友?”
邢成义咬了口黄瓜,脆生生的汁水在舌尖散开。他忽然想起刚入职那天,自己对着一堆菌菇犯愁,是徐涛拿着菜谱,一句句教他怎么给杏鲍菇切花刀;想起熊立雄总在他切到手时,默默递过来创可贴;想起陈露会把客人剩下的杏仁酥偷偷塞给他,说“别浪费”。
“我好像知道说什么了。”他把黄瓜核扔进垃圾桶,转身往灶台走,脚步比刚才轻快了些。案板上的青菜还带着水珠,在灯光下闪着光,邢成义拿起菜刀,“咔哒”一声剁下去——这次的力道,比平时稳多了。
陈露看着他的背影,悄悄跟熊立雄使了个眼色。熊立雄咧开嘴,用抹布在灶台上演了个“OK”的手势。徐涛低头整理着青菜,嘴角轻轻翘了起来——她总觉得,这个平时不爱说话的男生,心里藏着比演讲词更实在的东西。